民國五十八年十二月,寒冬,台北縣樹林的小巷弄裡。
一個嬰兒的哭聲劃破了冬夜:有一對新婚夫婦,他們的第一個小生命剛剛誕生。這個新家庭的男主人也因為新生命的誕生,剛感受到家庭責任之重大。因為第一胎就是男嬰,整個家族都欣喜若狂。長輩們都相信:這是個好兆頭。
那個男嬰,就是我。在我出生之後,我們一家三口搬到台北市古亭區,展開我們的新生活。
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克難街?位置就在現在北市南區青年公園附近。那是一大片違章建築,住滿了想在台北討生活的人。我的幼年時光就在這裡過的。我永遠不能忘記母親牽著我的小手站在克難街口,等著父親下班的景象。雖然生活很苦,可是我們很快樂。
勤奮的父親加上節省的母親,很快的,父親在永和買了第一棟房子。這令街坊鄰居嘖嘖稱奇:從來沒有人想過要搬離克難街,可是,我的父母做到了。隨後大妹、二妹相繼出生,我們的家庭成員總算拍案敲定。
大概是我五歲時吧!我跟著年輕的母親,在永和的國華戲院,看了我生平第一次的電影。我還記得片名是《江山美人》,黃梅調的電影。電影裡的正德皇帝擁著李鳳姐坐在床沿,然後漸漸躺下,出鏡...
「媽媽,他們在做什麼?」
「小孩子不要多問。」媽媽是這樣回答的。
小學四年級的時候,錄影帶才剛開始起步,Beta 與 VHS正拼得火熱,我的同學邀請我到他家看卡通,或是看摔角錄影帶。我的小舅很迷李小龍,我在小學就看過兒童不宜的《死亡遊戲》,《精武門》等片。當然,在那段時期,我也看過谷名倫主演的《梅花》,林青霞主演的《八百壯士》,侯孝賢導演的《就是溜溜的她》,李行導演的《汪洋中的一條船》。
我想,那個時候,我已經愛上電影了。我會注意導演是誰,男女主角是誰。那時中央日報是台灣第一大報,魯稚子先生會在半版的影劇版上寫影評。這些都會吸引我的目光。
國中時忙著升學,卻有一位代課老師跟我們講述《砂之器》的故事。然後是五專聯招,在母親的選擇下,我就讀離家最近的某工專電子工程科。專三時認識了一位女同學,我們一同去看了亂世佳人六十年的紀念放映,很難忘記郝思嘉在車站找人,廣場上傷兵一大片的景象。就在五專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同學,改變了我對電影及錄影帶的看法。那位同學家庭稍富有,擁有完整的視聽設備。他甚至使用錄影帶定格的方式,告訴我回到未來中的特效是怎麼做的。當然,在他家看《捍衛戰士》,是最大的享受。而我藉由他的引薦之下,認識了《魔鬼終結者》、《異形》、《黑雨》。雷歷史考特、Tim Burton、法蘭西斯柯波拉...
畢業後,第一次跟同事到國賓戲院,跟著爆滿的人群,坐在第六排,仰著頭看《第六感生死戀》。從那時候開始,國賓戲院遂成了我膜拜電影的廟堂。在國賓看《與狼共舞》,聽遠方山谷裡的狼叫聲;在國賓看《侏儸紀公園》,聽恐龍在你耳邊嘶吼;在國賓看《絕命追殺令》,看高速火車直接衝向畫面;在國賓看《捍衛戰警》,看巴士高速疾駛…..
後來插班考進中原大學資訊工程系,《影響》雜誌成了我向書店報到的理由。我從影響中認識了盧貝松,認識了碧海藍天,轉換了我對電影的認知。我還從影響中認識動畫片《光明戰士》及水墨動畫《牧笛》,我們都無法否認:《影響》對於那一個年代裡愛好電影的人來說,的確影響了我們,並且轉化了對電影的看法。我後來才知道:易智言、陳國富都曾經對《影響》出過心血。
「你到底愛電影的程度有多少?」有個女孩曾經這樣問我。而我居然被她問得心虛。因為他,我開始看日本電影:蒲公英、喪禮、情書…;因為她,我開始唸電影理論。我一直是大家眼中的電影通,但是因為她,我知道:這輩子,電影是學不完的了…
三十歲那年,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竟然開始招生進修推廣部(夜間部),對我而言,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!我趕忙跑去報名,當上年齡最大的電影系學生。我跟著一群年齡跟我相差十歲以上的同學們「四界走從」。我們扛器材到山上,我們在海邊打光,我們在小鎮街道上喊「ACTION!」,我們睡關公廟的香客大樓。我們很開心地完成每件實習作品,我與同學們建立了珍貴的友誼。現在畢業了,我反而覺得空虛。
電影充滿了我的生命,而我的生命史的旁邊甚至可以加註一條近代台灣電影的發展演變史。我想,我這輩子離不開光與影,離不開團體工作的興味,離不開燦爛的影像,離不開共同觀影的氛圍-
我離不開電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