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4月28日

花蓮輪憶往

大概是我上小學以後,在有一天的晚餐時間,家裡的電視機出現了下列的電視廣告:

「我是海上的璇宮!我是水中的蛟龍!載滿一船的歡樂,駛進金色的碼頭!歡迎搭乘-花-蓮-輪!」廣告片中的明星是侯麗芳(沒聽過不要緊!這只是證明作者的年齡)。在廣告片中,她從船艏到船尾穿梭自如,柔軟的身段加上簡單易懂的歌詞,很快地在我腦海烙下印象。

過了幾天,崔苔菁主持的《翠笛銀箏》也製作了一集花蓮輪的節目。這個節目算是台灣電視史上第一個MV節目,歌星在美麗的外景下對嘴唱歌。而就在那同時,父親突然提到,要去花蓮玉里看舅公。舅公是奶奶的弟弟,大概在國民黨政府來台之後移民到花蓮。於是父親做了一個初步的旅遊規劃:坐花蓮輪去,坐飛機回台北。那是一九七零年代,北迴鐵路尚未開通,去花蓮只有蘇花公路,還有就是花蓮輪,或是坐飛機。去花蓮的感覺,就好像是出國去...

即便不要提「到花蓮」,就算是「到基隆」也沒現在這麼方便。為了趕上花蓮輪出發的時間,我們在前一天晚上就到了基隆,晚上還出去蹓韃。我不記得花蓮輪是早上幾點開航,但我記得我那天的裝扮:白底黑色直條紋西裝領上衣,下半身是同款的短褲,蠻像豬哥亮的。當天我們起得很早,一家三口都很興奮。在父親隨便向小販買早餐之後,我們到基隆港的航運大樓準備搭船。首先是汽車先開入船艙底層,對於小小年紀的我而言,真的沒有見過這樣的龐然大物,竟然還載得下汽車!接著乘客得要先進入航運大樓這棟建築物,再從三樓的船橋魚貫登船。不一會兒,船笛鳴起,花蓮輪慢慢駛離岸邊。

整個旅途中,我印象最深刻的該算是從海上看龜山島,還有蘇花公路。以物理運動的相對性而言,其實我是看見了一隻巨大的烏龜從我們船的左側游過去;至於蘇花公路,就好像看到海岸山脈被橫切了一刀。船的速度不快,但是船艏破浪,激起白色浪花,我在小學裡連講了三年。

約莫下午一點鐘過後,花蓮到了,乘客是直接下到碼頭的,花蓮客運就在碼頭接駁客人。那時還有營業用的三輪車!我們上了花蓮客運,但搭船的後遺症才剛開始-回到陸地上之後,我一直覺得我還在船上晃呀晃。

一九八零年,北迴鐵路開始營運,花蓮輪便消失了。原來這種運輸工具的替代,在那時就有了。網路上找不到任何一張花蓮輪的照片,而我小時候的「海上璇宮」,只能銘記在我心中。

花蓮輪,是不是有可能再復航呢?這樣的話,我們還需要蓋一條在山中穿腸剖肚的蘇花高嗎?

2007年4月24日

成田機場「釘子戶」與尾瀨朗的漫畫《家》

兩週以前,中國大陸的焦點新聞該算是「重慶釘子戶」了。在整片已經開挖地基的土地上,矗立著一間小屋,還有小屋內的男女主人。為了要保護他們自己的房子,得到合理的補償,重慶釘子戶一站就是兩年多,到今年終於和解收場。不到兩天之內,網友們發現了「更牛逼」的釘子戶:日本成田機場釘子戶。

GoogleEarth_Image_成田機場釘子戶1

GoogleEarth_Image_成田機場釘子戶2

上述兩張照片是我從 Google earth 上面抓下來的,紅色的部份與黃色的大頭針是我自己的加註,那裡原來應該是跑道,或是成為機場的土地。但是因為釘子戶的緣故,成田機場到現在還不能算完成。有關成田機場興建整件事情的簡略報導,可以請看 Wikipedia裡面的說明

不過,本篇文章將從另外一個角度介紹此一事件,我想介紹給讀者的是一九九七年到一九九八年間出版的漫畫,尾瀨朗的作品《家》。第一集封面 平靜的農地 

尾瀨朗最被人熟知的漫畫作品,該算是《夏子的酒》,漫畫裡呈現出對土地與農作物的熱愛,而這部漫畫《家》雖然講的也是土地,卻極少見地描繪了成田機場建設事件中,農人對保衛自己家園,抵抗政府所做的激烈行動。

在《家》這一共七集的漫畫中,主角當然是居住在當地的農人。他們有的世居,有的則是從沖繩島移墾。機場原來是要蓋在鄰近的富里市(漫畫書中稱為富野市),但因富里市的強烈反對,演變成治安事件,於是當時的日本政府轉而將預定地轉到三里塚(漫畫書中稱為三野塚。漫畫書中的地名全改,以影射的方式呈現,但還是認得出來),這裡有個天皇御料牧場,是天皇養馬的地方,因此徵收的阻礙將大為減少,但是仍然要徵收五百畝左右的農地。在這裡,就呈現了政府與農人之間兩種不同的心態:

HOMELAND5政府有了第一次的挫敗,這一次決不能再失敗;

農人認為富里市抗爭可以達到目的,那麼三里塚的抗爭也能同樣達成目的。

除了這兩股對立的勢力,還有國際氛圍影響了機場興建。一九五零年代,美日共同簽訂「安保條約」,條約中言明兩國互為防衛,且日本允許美國使用境內的軍事設施。當此一機場宣佈興建時,日本的左傾學生很快地挑明這座機場將用來支援越戰,以及佈署長程轟炸機與偵察機,用以制衡蘇聯。為了美國利益而必須趕走世代在這裡耕作的農人,這怎麼說得過去?

在漫畫中,我們看見了抗爭團體組織的過程,由單純的農人,加入了有想法的左傾學生。團體也會演化,一部分人成了妥協派,只要補償合理就搬遷;另一部分人則繼續抗爭下去。這部份的人什麼也不要,只要機場不要在這裡興建。而這地區的學校,連學生都分成兩派,寧靜的校園不得已捲入這件地方大事,停課不停課令校方為難。終於,抗爭團體朝激進(基進)的方向走,年輕的一輩構築工事堡壘,戴工地帽以及防催淚瓦斯的毛巾;年紀大的老人婦女則站到第一線,直接面對鎮暴部隊。他們都學會了如何與政府周旋到底,學會了爭取輿論支持,學會了書寫海報以及長期埋鍋造飯...

 很可惜,我家只有五冊,少了最後兩冊,不知道漫畫書中的結局。而在現實興建機場的歷史中,公權力是贏了,但是慘勝。在十多年的抗爭歷史中,死了十五個人;機場已經開始營運,但是還有釘子戶在成田機場的範圍內屹立不搖。

我不是日本人,無法去支持哪一方是對的,但當我從Google 地圖上看到這幾戶人家,四周圍還有田地,還有水池,且仍然在耕作的時候,眼眶頓時蓄滿了水。自機場計畫興建至今,四十年過去了,被人說成「釘子戶」的農人們還在自己的土地上維持他們不變的生活方式。

我永遠敬仰像這樣堅持信念且永不妥協的人。

2007年4月21日

一碗沒有放油蔥的擔仔麵-《練習曲》

星期二晚上,我去參加即將上映的國片《練習曲》的試映會。它像是道道地地的擔仔麵,真材實料但沒有多餘的調味料。

全片的故事極簡單,就是一個男孩騎單車環島的故事。在他環島的路途中,不停地接觸到不一樣的人,告訴觀眾一些《在台灣的故事》。「這是部公路電影嗎?」並不是。在類型電影理論所定義的公路電影中,主人翁在歷經旅途的過程中會有所成長或改變。「這是部勵志電影嗎?」也沒有。導演並沒有要我們奮發向上,效法男主角騎腳踏車環島的精神。導演想要告訴觀眾的,就是台灣美麗的風景與各地可愛的人。

整部片的表現形式,就像是一百零八分鐘的廣告片。我們先想想看:畫面是翠綠的山巒,你會想到某咖啡廣告,有個人會站在山頂展開雙臂;畫面是漁船入港,你會聯想到藥酒廣告外加一群人坐在船頭向你推銷;畫面是女孩透過黃澄澄的汽水看世界,你一定會想到特定的汽水品牌外加一個會說台語的外國人。每一個段落開始的時候都在畫面中間的位置打了字幕,更不消說全片的腳踏車意象。可是反過來說,山巒、漁船、咖啡、藥酒、腳踏車、海岸公路,這些符碼的共同交集,不就是台灣嗎?

「我真的很想在片尾打上字幕,告訴觀眾保護台灣這片土地的重要性。但那太肉麻了...」導演如是說。其實,導演在攝影風格上,就早早告訴我們台灣風景的美麗:風景極大,人物則是畫面中的裝飾品;甚至連空景都是這部片的特色。「我覺得紀錄片是一種赤裸的呈現方式,教人非要直視它不可,或是一定要觀眾扛起責任;劇情片則讓觀眾聽見一個事實或狀態,觀眾可以選擇聽完後是要把它放在心裡,或是扛起責任-扛得起的去做就可以了。」導演說明了他的想法。正因為如此,片中的男主角擔任起台灣腳踏車旅行團的團長,他帶著我們去看東海岸,看電廠、看媽祖步行進香、看黑面琵鷺以及漁塭...在導演的鏡頭下,台灣是安詳的、平和的、美麗的;我們在電影裡可以暫時忘卻河川污染、核能廢料、耗能源的工業區、還有台灣的政壇。

這部電影可稱是最純粹的「作者論」電影,導演不但身兼編劇,甚至兼了攝影。大概只有台灣的環境下,可以創造出如此的「作者論」。下次,有機會的話,也歡迎你點一碗擔仔麵不加油蔥,享受湯清麵Q不油膩的真實滋味。

 

(本文乃應電影公司邀請部落客參予試片會所寫的文章,但文章內容均為作者自由陳述,特此聲明。)

2007年4月1日

好險,我不是記者

一九八五年我國中畢業,那時正面臨學業與方向的選擇。由於從小我就自認我有少許文字的能力,我的第一志願,就設定在世新編採與報業行政兩個科。那時候的電視台只有三家,報社也只有中時、聯合、中央、自立晚報等系統。黎智英那時在賣佐丹奴,林榮三也還在投資房地產,邱復生正在搞錄影帶事業。報禁未開,黨外雜誌倒是大行其道;電視台雖然只有三台,但總有人有辦法牽纜線看到摔角與裸女。當時父母親環顧周圍的媒體環境,深深覺得記者這條路沒有發展的空間,反倒是電子業正面臨轉型期,紛紛地向資訊產業發展。於是,在父母親的安排下,我去唸了電子科。

一九八八年,政府開放報禁,就連一天出版三大張也不再有上限。我那時聽到這個消息,只有一聲「啊!」,半晌我都說不出話來。報禁開放之初,正好發生許多重大新聞事件,活絡了媒體:一九八九天安門事變,中時記者徐宗懋被槍傷,台視記者劉忠繼被軟禁在飯店裡,記者成為了我們的耳目,把封閉的黑箱子打開,告訴大家現場正在發生的事情;自立晚報為了反對郝柏村擔任行政院長,報紙上登了好大的「痛心疾首」四個字。隨著TVBS 開台,建設公司買下地方報紙,然後轉型成全區型的報紙,開一個媒體變成了財團的「只要我願意,有什麼不可以?」

從那時起,因為媒體的百家爭鳴,記者雖然還是做「記者」的工作,但報導的內容上完全走了樣。新聞台報導淹水新聞,得要下去游泳;報導鬼屋新聞不過癮,還要加音效與視覺特效;報導新的醫學開刀方法,其實是某醫院間接打廣告。更別提某家新聞台的重點新聞,都是「雲林古坑有一家遊樂園...」

平面媒體還好,穩住了輿論這一塊空間,但卻經常淪入藍綠對立當中。換句話說,平面媒體批判己方政治陣營與批判對方的政治陣營,常常不成比例或有失公允。水果報紙進來台灣,開拓了第三市場空間,有一部分記者卻因此得到一個新的稱呼:「狗仔隊」-請問被稱呼到的人,你們覺淂好聽嗎?

當T台記者因獨家壓力而淪為黑道傳聲筒,我久久不能言語。我曾經嚮往過的職業早就在我心中幻滅。也許不能只怪他一人,要怪就怪整個媒體大環境的不健全。而今,網路已成為新的媒體,新聞不見得一定要由記者報導。像我現在寫部落格,多少滿足了當年的夢想。看著記者去應訊的畫面,也許這仍然是台灣記者的轉機。而對於我這個局外人來說,我只能很消極地說一句:

「好險,我不是記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