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11月12日

誰還記得陳映真?

 

中國時報報導:作家陳映真,在北京二度中風,於加護病房中昏迷不醒;隔日聯合報報導:陳映真已經甦醒,只是身體微弱。中國時報的報導篇幅比較大,聯合報的報導只有一小方塊而已。

陳映真的時代,過去了嗎 ?還是說陳映真的年代根本不曾發生過?不,不會的。

陳映真的最後一本小說選一九八五年,天下雜誌剛創刊不久,黨外雜誌放在書店的角落,《影響》電影雜誌尚未創刊,《第三波》電腦雜誌放在書店架上顯眼的位置,下頭放著青文出版社的「小叮噹」。那時的我剛上專科一年級,我會去書店翻閱《小叮噹》、《讀者文摘》、《第三波》,可是卻有另一本雜誌,用滿版的照片吸引我-當然,那時的《光華》畫報是彩色的,唯獨這本雜誌是黑白的。這也可能是台灣唯二最早用「看圖說故事」的雜誌,而這本只採用的黑白照片的雜誌,是如此地懾人...

這本黑白照片為主的雜誌,就是《人間》。《人間》雜誌用照片訴說著中下階層的處境,環境的汙染、老兵、原住民、女工的生活。如果你把《光華畫報》與《人間》並陳閱讀,你會很難相信兩本雜誌說的是同一個地方。如果說《光華畫報》是官方的,歡樂的,歌頌經濟成長人民富裕的,那麼《人間》就是鄉土的、控訴的、真實呈現經濟成長背後的犧牲者。也因為《人間》的緣故,台灣出現了紀實攝影師,出現了紀錄片工作者,出現了報導文學:關曉榮、張照堂、藍博洲、盧思岳、鍾喬、廖嘉展...《人間》在二十年前埋下了關懷鄉土的種子,在今天開花結果。

《人間》雜誌的創辦者,就是陳映真。這位土生於苗栗竹南,土長於台北鶯歌的作家,是極少數「還活著的台灣馬克思主義者」。先不論其政治立場,他的小說永遠像是電力不減的手電筒,以微弱的燈光照射在戰爭下的人們、資本主義下動彈不得的人們、歷史下認同流動的人們。認識陳映真,其實是從他的最新小說《忠孝公園》開始的。陳映真以本省、外省的兩個老年人在忠孝公園運動開始,牽引出兩個人的生命史。本省老先生曾被日本人送去南洋當軍伕;外省老先生則是在「偽滿洲國」做過官,跟日本人合作無間。這兩人都曾為日本人工作過,對待日本的態度以及在台灣對政黨的認同,卻完全地不同。小說中以文字建構出動盪的中國大陸、戰亂的南洋,不安的台灣海峽。

故事的結尾設定在兩千年總統大選之後。外省老先生因為國民黨失去政權,等同於失去庇蔭而自殺,本省老先生因為要不到日本的軍郵儲金、戰時軍餉,突然不知道自己當年為何而戰,為誰而戰;政黨輪替後的政府要求他們不要向日本催討,以免影響新政府與日本的關係....

這就是陳映真。一個用故事講理念的陳映真。 我有幸在 2004 年的夏潮文學營見到陳映真。他對韓國的學運、工運侃侃而談,也對日本的共產黨、左派知之甚深。我曾經想要拿他的小說《上班族的一日》來改編成我的畢業製作,因為,那篇小說,總讓我想起自己。

最後一次看見陳映真發表文章,是上回他對大陸《冰點》停刊事件,回應龍應台的批評。他從不掩飾他對西方文明影響中國的厭惡,也從不隱瞞他反美親中的立場。在他的眼中,龍應台只是用西方的觀點看中國罷了。他的觀點並不稀奇,稀奇的是,一個人從小到大,歷經區域政治、歷史的轉變,即便他眼中「社會主義中國」也已經「走資」,他心中仍有一個社會主義的烏托邦。

陳映真到中國大陸就醫,多少免不了是政治立場的影響。可是,我們不能夠忘記那個打過鄉土文學論戰的陳映真,辦過《人間》雜誌的陳映真,終身追求一個理想世界的陳映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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