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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12月26日

小說《沉默》的讀後感想


如果不是因為我去當了《沉默》的臨時演員,我恐怕不會拿起這本小說看。

《沉默》小說編自真人真事,但真人真事在史實上的大致記載如下:

「岡本三右衛門,本名裘傑貝.卡拉,出生於西西里,在一六四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偷渡進日本傳教,另一個目的是尋找已經棄教的費雷拉神父。可是很快就被逮捕,從長崎送到江戶,並接受拷問,最後棄教,娶了日本太太,一直活到八十歲死亡。」

可是,歷史並不會記載這個人的心理狀態。

天主教徒遠藤周作是一次去長崎的旅遊當中,看到了一件歷史遺物-被踩一腳的基督畫像。那是棄教的人必須做的動作。遠藤周作想像當時人們的心情是如何?於是,有了這部小說。


遠藤周作先表明,這本小說雖然以岡本三右衛門為模特兒,不過只能「揣摩」他的心裡狀態,也就不能「蓋印章認證」這就是他的狀態。所以另外用了一個名字,用了另一個虛構的人物來寫這篇小說。再來看看歷史的大環境:西元一五四九年第一位傳教士踏上日本領土,當時日本非常歡迎傳教士,傳教士除了傳教以外,引入了許多西方文明,讓日本的統治階層大開眼界。再一方面,因為當時候日本的佛教與統治階層串聯在一起,負擔高田稅的農民需要另一方面的心理寄託,而天主教剛好進到日本,於是有了大規模全村受洗的歷史紀錄,尤其是在開埠的長崎周圍農民。但為甚麼日本後來又禁了天主教?

據說,日本統治階層發現一張傳教士帶來的地圖,上面標註了全世界的那些地方都變成了殖民地。其實傳教越努力的西班牙、葡萄牙傳教士,其背後的國家都有「意圖殖民他處」的企圖。其他因為日本國內發生天主教徒的「島原之亂」,以及發現葡萄牙商人把日本人當成奴隸販賣,一六三三年江戶幕府採取最嚴厲的禁教措施-天主教徒必須要「棄教」,不然就要流放海上。這就是當時故事的背景了。

我不是天主教徒,但我也有我的「信仰」-這裡指的是「我願意相信的價值,我願意相信的事物」。那時候的傳教士隨著貿易船出發,繞過南非好望角,經過印度、澳門,大概要經過將近一年左右才能到達日本。這當然是信仰支撐的結果。

好吧,小說有點長,直接跳到重點:如果抓到家中有天主教的符號或是儀式,就必須「棄教」。棄教的方式就是在一張耶穌聖像上踩一腳,就可以回家。如果不從,官府會刑求-從綁在海水中的十字架折磨至死到吊刑都有。官府的人都會跟教友說:

「只是踩一下,踩完就回家了。」

可是,踩那麼一下,就會變成「棄教者」,就必須要跟原來的教友分別了。有村民堅決不踩,以信仰堅決抵抗,於是上了刑台;也有人意志不夠堅定,踩了那麼一下,卻有一種永久的悔恨在心中而苟活。這時候村民們就會有一種聲音出現:

「上帝啊!你在哪裡?為什麼你看到人間此種苦難,卻保持沉默?」

輪到小說中的主角-羅洛里哥-葡萄牙傳教士,他上岸後工作沒多久,就被捕了。現在官府要他棄教,並且拿村民的安全威脅他。當然,傳教士棄教的影響力相當大,只要傳教士棄教,大概就能讓村民斷絕一切念頭。小說中就存在官府與傳教士的相互辯證,官府甚至認為傳教士是「假清高」,只要踩一下就可以救被關的教友性命,為什麼不做?

其實官府的人沒有說的是, "踩一下" 之後,各位心理是怎麼想的,官府管不著。

傳教士羅洛里哥,最後也在耶穌像上面踩了一腳。在行為上,他棄教了。小說上是寫著 "羅洛里哥體悟到耶穌所經歷過的一切",踩那麼一腳,也是耶穌願意救眾生-耶穌為了眾人的罪而上了十字架,這點事情應該不算什麼吧…

其實遠藤周作厲害的地方,他用文字描繪了光線,描繪了天氣,描繪了海的顏色,甚至是農家炊煙的味道,泥土的味道。我跟著小說裡的羅洛里哥跟他的夥伴上岸,看著他們躲到柴灶小屋,晝伏夜出;看著村民被官府抓起來,用各種刑罰要求他們踐踏耶穌像,傳教士被關進牢裡,牢房的角落有尿騷味…我真慶幸我是活在二十一世紀,我不會因為信仰不同,思想不同而被拘留。很多小說評論家認為,羅洛里哥是「背棄了教會,但並未背棄上帝」

他跟他的恩師費雷拉神父都踐踏了耶穌像,因此留在日本,娶了日本妻子,有了日本房子,一直到壽終。

但是,有誰能夠偵測出來,他們真正的內心是怎麼想的?他們會就此背離信仰嗎?不會,絕對不會。在天主教或是基督教上面,本篇小說常常都可以開一次學術研討會,但我只想回到我自己身上。我想起一句古諺:

「百善孝為先,見心不見跡;萬惡淫為首,見跡不見心。」動了壞念頭,大家可能都有過,但是沒有做出來就不算。反過來孝順的事情,就無法用金錢或是規模來比較每個人的孝順程度。在某些時刻,心所想與實行事情的可能會有差異,但當事人是怎麼想的,只有當事人知道。這本小說的觀點可大可小,大可大到宗教,小可小到對於自我信仰的價值-

我前面說過,所謂信仰,就是自己願意相信的價值。兩位「棄教」的神父活著,在日本幫忙翻譯天文學,翻譯往來歐洲的書信。我們每個人活著,不就是為了活出自己信仰的價值?

補充說明:建議各位不需要去問別人「你還堅持你的理想嗎?」這個答案只有當事人知道。而我們旁人只能觀察,他是否活出了他的理想,活出了他的價值。

哈理路亞,阿彌佛陀。

2015年9月29日

逆行於群眾中—太宰治的《御伽草紙》


我在二手書店購得此書,這是我所收藏的第二本太宰治的著作。與其說是著作,亦可說是太宰治借用已經存在的民間故事或是童話故事,用以宣揚自己的理念。看著封面的說明,我已經知道:讀這本書並不會得到令人愉悅的感覺。

開宗明義,太宰治在書的開頭寫著,因為在戰爭時期一家四口躲在防空洞當中,躲防空洞的時間無聊至極,所以當父親的決定要在防空洞裡面講故事給小孩聽-這就是這本書的由來了。

太宰治一共講了六個故事,有日本的故事四個,聊齋的故事兩個(臺灣版額外收錄)。有些故事當中,我甚至看到了太宰治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角,有些則是太宰治重新詮釋了故事,儘管故事結局沒變,他仍然提出新的看法。例如「肉瘤公公」因為與野外的鬼怪喝酒狂歡合得來,因此消去了臉上的肉瘤;另一個村莊的肉瘤公公知道這個消息以後,也想消除臉上的肉瘤,只是跟野外鬼怪合不來,鬼怪們誤認了這位肉瘤公公的意思,就把先前的肉瘤還給他,使得他臉上長了兩顆大肉瘤...

故事的原意是「不要羨慕別人」,但太宰治認為隔壁村的肉瘤公公只是「舞跳得太難看而導致誤會,是每個人都有可能遇到的事情」。就這樣簡單地轉一下詮釋角度,也許就能撫慰許多戰火下的心靈。除此之外,這裏面的六篇當中,有四篇牽涉到愛情觀。如果各位讀者熟知太宰治的生平,就很容易聯想到是他自己的心得感想。《喀蚩喀蚩山》的故事講述一隻貍貓與兔子的互動故事,引申為老男人對青春少女的愛戀。老男人(貍貓)投下的是真愛,青春少女(兔子)卻是以一種天真無邪的方式捉弄對方,把對方給害死了,卻仍然可以用水汪汪顯露純潔無知的大眼睛凝視對方。在《舌切雀》的故事當中,已婚的老男人想要的只是一個談心的對象,可是能夠談心的對象是一隻會說話的麻雀。在《清貧譚》的故事當中,談到的是價值觀的落差,愛菊養菊誰會種得好?這一切的一切,都有太宰治的自我投射。

其實,把養菊當成是職業的人與養菊當興趣的人相比,當職業的人才會種出更好的菊花。有興趣種菊花的人雖然自命清高,不以賣菊花維生,在技術上而言,仍然是輸給了以種菊花為職業的人。太宰治是藉這樣的故事,酸了一群眼高手低的人。

最後一個故事《竹青》也是取自聊齋,不得志又趕考未中榜的書生魚容,當他在江邊哀怨自己的仕途時,他幻化為一隻自由自在的烏鴉(夢境?實境?),而且還喜歡上一隻名為「竹青」的雌烏鴉。竹青允諾長相廝守,但烏鴉魚容卻被軍人射下,在那一刻,魚容醒了過來,他仍然是那個不得志的書生,卻突然驚覺:平安過日子最好。晚年,他再也不不求功名,只求與妻子安詳過晚年。

回到本書的一開始,這是一個父親躲在防空洞裡面,說故事給兒女聽。在那樣的氛圍下,當然平安就是福。太宰治非常不喜歡一般日本人的「集體想法」,例如日本第一,例如求榮華富貴。太宰治也不喜歡善惡分明的故事,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,沒有誰對錯。藉由這六篇故事,我很容易看到愛情上屢遭失意,生活上迄求平安的太宰治。

這本書首次出版的年份是昭和二十年十月,正好是日本宣告投降之後兩個月。在那個年代的文學作者,應該不會有人想寫一本「童話故事書」給讀者看。這不是一本給小朋友看的童話故事,選擇在戰爭結束時出刊,多少都有一些反省的意味在其中。時至今日閱讀此書,太宰治於日本人的集體主義中逆行,仍然是日本社會當中,需要被保留下來的聲音。




附註:這個台灣版的書多收錄了兩則太宰治所詮釋的聊齋故事,所以日文原版只有四個日本民間故事。




2013年2月27日

那個不安定的靈魂-讀太宰治 《離人》


「離人」,超脫人世的人。《莊子,田子方》:「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,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。」以太宰治先生的文學造詣,他一定有念過這篇中國古文。

在閱讀這本書以前,我其實不認識太宰治,但常看到他的名字,他的兩部小說《維榮之妻》與《人間失格》都變成了電影,我還是不認識他。一直要到最近,我看了「深夜食堂」,裡面的食客以司馬遼太郎與太宰治的言論做對比,討論家庭是否影響了一個人的成長,到那時,我才真的想要了解這個人。再者,電影「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」當中,松子認為她的作家男友是太宰治轉世,這時我會越發想了解:太宰治在一般日本國民心目中,到底有甚麼樣的地位?

太宰治,生於 1909 年,死於1948 年,只有三十九歲生命。他的生命恰好經歷了日本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,他死的時候,我還沒有出生。可能是因為他生命短暫如詹姆士狄恩,又或者是他完全不加修飾的文學作品,所以才被日本大眾所喜愛。這本「離人」其實是他在一些文學雜誌上所發表的雜文,或散文隨筆-沒有太多形容詞,也沒有贅詞,只是「有什麼就說什麼」,難怪當時的文壇大老看他不爽,他也不喜歡虛情假意的人。但換個角度而言,在他筆下,文學即是生活,文學就是他鬻字維生的工具,沒什麼好特別的。

太宰治在人世間行走,所秉持的唯有「誠實」二字。在這些文章裡面,即便是「故事」,文章的起頭也會說明「這是我朋友的故事」或是「這是最近剛發生過的事情」。我最喜歡的隨筆有兩則:《困惑之辯》以及《麻雀》,前者是太宰治公開向大眾說明,有太多人想請教他「如何成為一個作家」,他卻用這篇文章檢視自身狀況,說自己「被同僚輕視,讓父母手足擔心,甚至不被妻子、情人信任」「毫無學問」「沒有任何值得誇耀之處」,「只有一樣,那就是渺小如芥子的自尊」….

他甚麼也沒有,不夠資格向別人說教,只剩下一點點的自尊,不斷努力地寫。

另一則是《麻雀》,這篇文章讓我得以窺見日本在二戰末期,日本國內的生活模式。文中記述一個從中國戰場歸國,到熱海伊東溫泉休養的軍人,他結識了一個遊樂射擊場老闆的女兒。遊樂場提供鉛彈,可以射擊木刻麻雀。儘管他在戰場上遭遇過殘酷的戰爭,卻在誤射女孩膝蓋,血流不止時,露出驚恐的眼神。重點是在這件事情之後,這位軍人被徹底的改變了:「 我厭倦了戰爭。我不想再在別人的皮膚上造成任何一點傷口了。」「把殺戮的宿醉帶回內地(日本),稍微顯露那種跡象時,那有多麼惡質。」因此,不是每個日本人都支持戰爭,起碼文章中的慶四郎不是,太宰治也不是。因為戰爭造成盟國大轟炸,太宰治無家可歸,也是戰爭的受害者之一。

我想,太宰治給我最大的感動,無論他如何自謙,或告訴大家他「甚麼也不是」,他仍然還是想誠實地告訴大家,他是一個甚麼樣的人。他不值得讓大家追捧-

一九四八年,太宰治偕同仰慕他的書迷,一同落水自殺。他不是好父親或是好丈夫,他的二女兒津島佑子後來也成為文學家,卻在公共場合避談其父親。他另一個女兒太田治子則出書,想告訴讀者有關他父親「晚年」的生活故事。這兩位女兒都是同一年出生,母親卻不同人。太宰治的情人尚不勝枚舉。

最後,我知道太宰治受日本大眾喜愛,其原因就是來自於日本傳統社會體制的壓抑-所有人的出身,所有人的生活都受制在社會體制下,只有太宰治放浪到自封為「無賴派」-反體制,反傳統。「我就是這個樣子!」

我在這本書裡面,看到了一般文學作品所看不到的真實,也看到了太宰治所怒罵的矯情。謝謝太宰治的指導-

以後,我會慎選文學作品。

2009年8月23日

給 Lucy:讀《巨流河》

 

當我們年輕的時候,找到自己的興趣,灌注以熱情,人生就立下不易撼動的目標。我在文學教育中,留下了心靈的後裔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-齊邦媛---

Dear Lucy:

你知道的,我最近都在看《巨流河》這本「齊師太」的個人自傳,今天,在兩星期之後,總算讀完了這本六百零三頁,齊師太至今八十五年的生命故事。其實《巨流河》就是遼河,是齊老師的故鄉河,「巨流河」是當地百姓的稱呼。以前對於「齊邦媛」這個名字,只知道她從事英語教育,曾經翻譯過台灣文學成英譯本,轉介到西方世界;去年,我們購得妳的老師陳芳明所寫《昨夜雪深幾許》,陳芳明先生把對他重要的人物,寫成一篇篇的散文,這是我們第一次對齊邦媛老師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。後來又知道,我的系主任陳儒修老師,也曾受教於齊老師。對我們倆而言,稱呼一聲「齊師太」並不為過。

齊老師於一九二四年出生自遼寧省鐵嶺縣,在她三十歲以前,都在顛沛流離中度過。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,齊老師的故鄉變成偽滿洲國,她們家搬到南京;很快的,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,中日戰爭開始,南京城天天都得躲警報,「睡得安穩」竟成為奢求,路有死屍,城坊斷垣殘壁。很快的,日軍逼近華中地區,齊老師一家在南京城被攻陷前二十天離開,從南京到漢口,漢口再到重慶。遷徙的路上,日軍的轟炸如影隨形,十五到十八歲的學生們持槍,保衛全校師生……。以前對「八年抗戰」沒甚麼概念,但齊老師說她「十三歲至二十歲」是八年抗戰,這對我震撼很大。如果一個人可以活到八十歲,那麼睡不安穩的時光就占了人生的十分之一!

這還不夠。

抗日勝利後,齊老師遭遇學潮,學生天天為了不同的事件而上街遊行,好朋友、同校學生也被意識形態分為左右兩派,齊老師在很早就經歷過因為觀念想法不同而切割了友誼,人群對立,最後兩個政權對立於海峽兩岸。齊老師因此有了一個堅持的信仰:文學是永遠的,政治是一時的。後來,齊老師的學生有陳芳明,有杜正勝;齊老師的朋友有康寧祥,有傅正(民進黨創黨人之一);齊老師的文友更多了:黃春明、李喬、向陽、葉石濤、吳晟…只要談到文學,就只有「我們」,並不會因為政治立場分你我。

讀了齊老師的書籍才知道:位於台南的國家文學館是齊老師催生的。齊老師始終認為,台灣文學是歷史因素產生的,並不是政治上賦予的。凡是在台灣島上所產生的文學,皆可稱為「台灣文學」。在文化大革命的同一時期,台灣反倒產生了不少質量均佳的文學作品,因此「中國現代文學」都在台灣;文化大革命之後,中國大陸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好的文學作品,只有流亡在外的「傷痕文學」。

Lucy,我在念這本書的前三百頁時,我總覺得好像有砲聲,有轟炸聲在我們的窗邊-其實只是中壢的仁海宮在「作醮」,施放鞭炮或是煙火,冀望風調雨順。齊老師說以前在重慶的時候,蔚藍晴朗的天空中還是會看到空戰,殺戮就在頭頂上發生。現在寫這篇文章的我坐在高鐵桃園站的咖啡店,遠一點的草坪上,有人在玩飛行傘,天空的陽光雖然有時被烏雲遮蔽,只看到往桃園機場的客機,緩緩從我眼前飛過。鄰桌一家五口正在享受假日優閒時光…

闔上書,我從齊老師的生命中抽離出來,思緒回到2009年的台灣桃園。《巨流河》的封面是齊老師選的,是戰慄的重慶,遭受轟炸的重慶,火光與血色的重慶…。親愛的Lucy, 你爺爺的弟弟被日本人派去南洋當兵,一去不返;我的外公在世時常常咒罵那個日本統治時期的「狗時代」。歷史對我們這一代是如此寬厚,也許我們該想想:是不是該做些甚麼,回饋給歷史,並且謝謝上一代人所給我們的新局面?

2008年10月19日

推薦書:《小導演失業日記-黃金魚將撒母耳》

 

說真的,這本書難得。

一般出版社為導演出書,不外乎有下列幾個理由:導演即將退休,甚至剛過世,出版社就弄出一本評傳或是紀念文集;另一個是導演當紅,前半生的故事大概已經可以寫成傳記故事-可是,還沒發跡的導演,會有人要替他出書嗎?

P1040248沒有人會想要關注導演發跡前的生活樣貌,除了這一本。這本書的首次出版日期是 2002 年十月分,那時的小魏導演剛取得《賽德克‧巴萊》的優良電影劇本獎,他正在寫《火焚之軀-西拉雅》的電影劇本。雖然小魏導演已經拍攝短片拿了不少獎,做過兩部大型商業製作國片的副導演,可是還是沒有第一部自己的35mm 商業製作長片…。在那段苦悶的時光中,魏導寫下了這本書。

書裡的內容結構跟魏導的第一部商業電影類似,書中有「我」以及「黃金魚將」兩個第一人稱,「他們」在不同的日期中抒發感想;電影裡面則是六十年前與現在的愛情故事相互呼應。套句電影專有名詞,叫「交互剪接」,其實書中的「他們」指的是小魏導演的外在環境與內在想法。

我必須向小魏導演深深一鞠躬,這本書真的是「自己切心剖腹給人看」。小魏導演在書裡面寫下了偷偷塞錢給他的母親、想當遠洋漁船船員的父親,可愛的姪女、有潔癖的丈母娘,還有常常跟他爭執的老婆。魏導的母系血緣有著平地原住民血統,家族中大概三代以前就是基督長老教會的信徒。看完電影再看這本書,一切就變得有跡可循。例如想當遠洋漁船船員的魏父,在漁港內偷偷買了艘小舢舨船,然後還對著魏導問說:「你看!這海這麼漂亮,你們拍片怎麼不會想到要拍海呢?」又如小魏導演寫西拉雅的故事,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影評人講說:「我是台南人耶!」因此,電影中努力了十五年而回到了家鄉的搖滾歌手,其心境大概就是魏導的自況了。

此書裡面的另一主角是一隻被養在缸裡的金魚,它自比為王,決心不讓這個魚缸限制了它的自由。而從魚的角度看小魏導演,我不得不承認,他是一位有謀略的導演,他知道在甚麼時間,甚麼地點該出手,他並不是個夢想過頭的人。他知道,想要達成目標,步驟一該做甚麼,步驟二要做甚麼…。我甚至想到了魏導首部的商業製作,是在今年的八月二十二日上映,很明顯地,這部片想閃躲暑假大片,選在即將開學以前上映,這應該也是策略的一部分吧。

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小魏導演提到了二十歲學校畢業前,參加大專運動會一萬公尺的賽跑,結果沒跑完,他自己從運動場的跑道直接跑了出去,而最後一位跑完全程的選手,比小魏導演平常練習的時間還多了三分鐘-這件事一直令他視為恥辱。這也許是小魏導演從此以後永遠不放棄的原因吧。放棄了,那就是一輩子無法面對的遺憾;放棄了,該如何面對年老的自己…

沒成名的小魏導演寫書,成了名的魏德聖導演拍電影,兩相對照之下是可以看得出前因後果,以及小魏導演的個人特質。在台灣電影史幾乎要成為斷代史的情況下,小魏導演的出現可以讓台灣電影史繼續寫下去,功勞一件。在我身旁的朋友,我們都希望,我們能夠讓台灣電影史可以繼續寫下去…

2008年6月1日

五十八本《影響電影》雜誌 追憶我的青春歲月

那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,解嚴已過兩年,六月四號剛發生過天安門事變,社會蠢動。《影響電影雜誌》跟隨著社會開放的腳步,像「平地一聲雷」一樣地出現在書店中。那時候的雜誌種類實在不多,這本正好讓讀者眼睛為之一亮,我也是其中之一。逛重慶南路,看《影響電影》雜誌、到國賓看電影是我當時的假日休閒活動。《影響》在當時並不便宜,一九九零年的時候,這本雜誌訂價新台幣一百八十元,所以,很多人都是站在書店看完的。

不過,影響電影雜誌也是少數內容相當扎實的雜誌,到今天為止,仍有一群人以收集全套的《影響電影雜誌》,全套的《人間雜誌》,全套的《南方》為努力藏書的目標。《影響電影雜誌》的前四分之三時期,幾乎都可以稱為電影教科書-其實那時如果有引進「雜誌書」的概念,《影響》的每一冊絕對都可以重複出版下去。

幾天前,五十八本《影響》遠從花蓮寄來,勾起了那段瘋電影的歲月。現在開箱看舊的《影響雜誌》,頗有回顧台灣二十年來電影史的意味。《影響電影雜誌》曾經做過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》的專題報導,當時候的場記現在變成了導演;《青少年哪吒》的專題報導中介紹了導演蔡明亮、演員李康生。過去的《影響》也預言了現代,一九九六年的第二十二期介紹賈木許,文中提及一九九一年五月,法國《電影筆記》雜誌慶祝創刊四十週年,預言十年內的重要世界級導演有:賈木許、阿莫多瓦、盧貝松、柯恩兄弟。現在看來,這個預言都被證實了。`

現在看《影響》電影雜誌也看得出人事變遷。蔡康永曾經是傳播系講師,在《影響》雜誌上投過稿;易智言曾經是社務顧問,也做過主編;陳國富、黃哲斌做過《影響》的總編輯;林靖傑在《影響》擔任過文字編輯。還有廖金鳳老師,十多年前看雜誌上有這個名字,一直以為是個女生,直到在電影系見到他,才知道廖老師不但是男生,而且長得像在工業區騎腳踏車的外籍勞工...

我對電影的知識,真的啟蒙來自於《影響電影雜誌》。《影響》介紹過盧貝松、介紹過伊丹十三、介紹過賈木許、介紹過伍迪艾倫,介紹過X-Files 影集使用的「光圈 2.0 打光法」。是《影響電影雜誌》告訴我,「這個世界,你並不孤單。」

當五十八本影響電影雜誌,經由貨運行送到我家時,我嚇了一大跳。倘若這個紙箱滿載的是我的青春歲月時,它真的很重、很重。

萬分感激時光二手書店DSCN4282

2007年8月6日

好書推薦:《電影分鏡概論-從意念到影像》

於家中拍攝

我應該是這本書一出版就買下它了,只不過到現在才有時間細細品味。

本書的英文書名是《Film directing: Shot by Shot》,副標書名為《Visiualizing from concept to screen》,我一開始翻開這本書的時候,就覺得這本書是不可多得的實務經驗書!因為它一開始就寫了用相機拍分鏡表的方法,如果選對了相機鏡頭長短,其實就等於拍了停格的電影一樣。在台灣,很多導演都拿導演鏡,但那也只能提供一個景框觀點,還有使用的格式(Frame Size)而已。但如果用了相機鏡頭拍分鏡表,則更接近拍攝劇情時所使用的鏡頭。

書裡也提供了一種「溢滿景框」的分鏡表畫法,也就是說先畫出完整的景象,再畫出「鏡頭要框在哪個位置」。這對閱讀分鏡表的人有莫大的幫助,這樣一來,我們很清楚地可以知道主角是看到甚麼受了驚嚇,即便另一個物體不在景框內。

接下來的第五章開始,就是介紹好萊塢對於「從劇本到影像」的整體運作模式。好萊塢的製片與導演們會一遍又一遍地想著「如果這樣拍會不會更好?」再來就是與對話結合,並且修改鏡頭。如此反覆的運作,才有最後的分鏡表。可是,從第五章開始,除了一些拍片的基本常識(例如一百八十度假想線)之外,這本書所介紹的技巧與方法可以參考,但是在台灣卻很難做到。例如書中的例子,為一場棒球賽做分鏡,畫面有投手的眼神、投出球的慢動作、球在飛的特寫,揮棒擊出的慢動作....這種細緻程度是台灣電影所沒有的,這麼費工夫的分鏡表也只出現在台灣的廣告片當中。

書中也介紹了好萊塢電影開場的慣例模式:例如在三分鐘之內,鏡頭就會帶著你去見這家的所有家人,然後透過對話讓你掌握劇情;另一種我沒想到的方法是「冰箱上的便利貼」,只要把冰箱上刻意預設的便利貼,每一張都讓觀眾看過,那觀眾就可以在很短時間內認識這一家主角了。真的「很好萊塢」,不是嗎?

我很推薦熱愛電影的人買這本書,但不建議全盤接收。書中有些內容,對你做分鏡表有幫助,有些內容對你做剪接有幫助,有些內容對你使用推軌鏡頭有幫助,而在你閱讀完畢後,也要想一想:我們不一定要照著書上的指示做分鏡表,但是若要建立一種「非好萊塢」的攝影風格,恐怕還有很長、很長、很長的路要走。

2007年2月24日

好書推薦:愛上波特小姐

書的封面

對於學電影的我而言,我很喜歡尋找「電影幕後紀實」這一類的書籍。之前我家就有兩本書:《推手-一部電影的誕生》(遠流)、《飲食男女-電影劇本與拍攝過程》(遠流),這兩本書最大的好處是「附贈劇本」使得書籍本身的保存價值提高,只可惜印刷採黑白的,擺明了是以文字為主。《推手-一部電影的誕生》第一二八頁,對一張照片註明「穿紅衣者為全美武術太極拳冠軍」,我還是不清楚是哪一位。

我最近新購一本《愛上波特小姐》(《The Making of Miss Potter》,中文版發行為青林國際出版公司》)是近年來少見在台灣出版的電影幕後紀實,而且整本都是彩色印刷!這對喜好研究電影服裝、道具、場景的人有莫大幫助。雖然只有薄薄的九十五頁,但書中大量的照片卻被我視為瑰寶。

本書實際呈現了一個劇本從開拍到呈現所經歷的漫長旅程:一九九四年,專寫百老匯舞台劇的莫特比開始透過經紀人出售此一劇本,而且第一次就賣到兩萬五千美元;後來聽說取得劇本的人有意大肆改寫,嚇壞了劇本原作者,結果用六萬五千美元買回。唉!自己寫的劇本還要用兩倍多的價碼買回。一直到 2003 年,這個劇本才引起製片家的興趣。但是從「決定要拍」到「開拍第一個鏡頭」又是一番波折。製片者尋找主要演員、導演,可是這些重要職務的人也都各有盤算。主要演員盤算接拍此片是否對其地位有利?而製片者也要考量演員價值與攝製成本。畢竟,這是一部兩千五百萬美元製作成本的電影。等到這部片拍下第一個鏡頭,已經是 2006 年二月了。

提到製作成本,不能不提到書中所提及的影片贊助單位:曼島影片委員會,我查過地圖,曼島是位於英國本土與愛爾蘭之間的小島,不屬於英國,但屬於大英國協的會員國。這個官方單位贊助了四分之一的攝製經費,條件是影片必須有二分之ㄧ在曼島拍攝,使得曼島的餐飲業、租車業、旅館業都因為拍片受惠,而更大的影響在於觀光業。這也是看書才能學習到的官方贊助辦法。

這本書裡面也有外行人有興趣的部份:馬車架在大型拖板車上,以便拍攝乘客的動態;女演員的服裝裡面撐了許多墊片以便撐起二十世紀初的服裝;口音教練訓練芮妮齊薇格這位德州女孩說英國腔...但這本書裡給我的最大影響是以下這句話:「在電影這個行業裡,有權利說『不』的人太多了。很少人有權利說『好』,而且言而有信。假如每次有人說『我不想拍這個電影』我們就停止的話,那就永遠都拍不成了。』這是本片的製片所說的話,而且也是我閱讀這本書所得到的最大收穫。

謝謝青林國際出版公司能夠發行這樣的書,因為這在台灣書市實在是鳳毛麟角。最後,如果各位讀者手上有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》還有《悲情城市》兩部片的拍片紀實書的話,歡迎留言給我,那是我目前最有興趣想要了解的部份。

2006年11月12日

誰還記得陳映真?

 

中國時報報導:作家陳映真,在北京二度中風,於加護病房中昏迷不醒;隔日聯合報報導:陳映真已經甦醒,只是身體微弱。中國時報的報導篇幅比較大,聯合報的報導只有一小方塊而已。

陳映真的時代,過去了嗎 ?還是說陳映真的年代根本不曾發生過?不,不會的。

陳映真的最後一本小說選一九八五年,天下雜誌剛創刊不久,黨外雜誌放在書店的角落,《影響》電影雜誌尚未創刊,《第三波》電腦雜誌放在書店架上顯眼的位置,下頭放著青文出版社的「小叮噹」。那時的我剛上專科一年級,我會去書店翻閱《小叮噹》、《讀者文摘》、《第三波》,可是卻有另一本雜誌,用滿版的照片吸引我-當然,那時的《光華》畫報是彩色的,唯獨這本雜誌是黑白的。這也可能是台灣唯二最早用「看圖說故事」的雜誌,而這本只採用的黑白照片的雜誌,是如此地懾人...

這本黑白照片為主的雜誌,就是《人間》。《人間》雜誌用照片訴說著中下階層的處境,環境的汙染、老兵、原住民、女工的生活。如果你把《光華畫報》與《人間》並陳閱讀,你會很難相信兩本雜誌說的是同一個地方。如果說《光華畫報》是官方的,歡樂的,歌頌經濟成長人民富裕的,那麼《人間》就是鄉土的、控訴的、真實呈現經濟成長背後的犧牲者。也因為《人間》的緣故,台灣出現了紀實攝影師,出現了紀錄片工作者,出現了報導文學:關曉榮、張照堂、藍博洲、盧思岳、鍾喬、廖嘉展...《人間》在二十年前埋下了關懷鄉土的種子,在今天開花結果。

《人間》雜誌的創辦者,就是陳映真。這位土生於苗栗竹南,土長於台北鶯歌的作家,是極少數「還活著的台灣馬克思主義者」。先不論其政治立場,他的小說永遠像是電力不減的手電筒,以微弱的燈光照射在戰爭下的人們、資本主義下動彈不得的人們、歷史下認同流動的人們。認識陳映真,其實是從他的最新小說《忠孝公園》開始的。陳映真以本省、外省的兩個老年人在忠孝公園運動開始,牽引出兩個人的生命史。本省老先生曾被日本人送去南洋當軍伕;外省老先生則是在「偽滿洲國」做過官,跟日本人合作無間。這兩人都曾為日本人工作過,對待日本的態度以及在台灣對政黨的認同,卻完全地不同。小說中以文字建構出動盪的中國大陸、戰亂的南洋,不安的台灣海峽。

故事的結尾設定在兩千年總統大選之後。外省老先生因為國民黨失去政權,等同於失去庇蔭而自殺,本省老先生因為要不到日本的軍郵儲金、戰時軍餉,突然不知道自己當年為何而戰,為誰而戰;政黨輪替後的政府要求他們不要向日本催討,以免影響新政府與日本的關係....

這就是陳映真。一個用故事講理念的陳映真。 我有幸在 2004 年的夏潮文學營見到陳映真。他對韓國的學運、工運侃侃而談,也對日本的共產黨、左派知之甚深。我曾經想要拿他的小說《上班族的一日》來改編成我的畢業製作,因為,那篇小說,總讓我想起自己。

最後一次看見陳映真發表文章,是上回他對大陸《冰點》停刊事件,回應龍應台的批評。他從不掩飾他對西方文明影響中國的厭惡,也從不隱瞞他反美親中的立場。在他的眼中,龍應台只是用西方的觀點看中國罷了。他的觀點並不稀奇,稀奇的是,一個人從小到大,歷經區域政治、歷史的轉變,即便他眼中「社會主義中國」也已經「走資」,他心中仍有一個社會主義的烏托邦。

陳映真到中國大陸就醫,多少免不了是政治立場的影響。可是,我們不能夠忘記那個打過鄉土文學論戰的陳映真,辦過《人間》雜誌的陳映真,終身追求一個理想世界的陳映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