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年8月23日

另一個西門町


黃昏時分,夕陽自淡水河外,西門町背後西沉。西區逐漸甦醒,可是,我們要離開這個西門町,到另一個西門町去。

這個西門町在都市的邊緣,你得坐板南線到新埔,轉公車才到得了。在你下車的瞬間,你面前呈現的會是一片荒涼。你肯定止不住地大呼:「天呀!這裡怎會有個西門町?」

沒錯,這裡的確有個西門町。跟我來。我們拾階而上,跨過陸橋。寶慶路遠東百貨前面的陸橋早已拆除,不過,我們還是可以在另一個西門町享受俯瞰車水馬龍的樂趣。下了陸橋,你會逐漸聽到年輕人的嬉鬧聲、打球聲、樂器彈奏的聲音、做陶器的轆轤運轉聲,舞台劇演員排演的聲音-新的西門町到了。

跟原來的西門町一樣,城外的西門町的建築物幾十年不曾更動,房屋老舊,但看得出過去的風華。唯一新的建物就是眼前這一棟白色建築──跟剛整修完的紅樓年紀相當。這個西門町也跟台北市的西門町一樣,都是年輕人聚集的場所。不同的是,西門町的年輕人都在閑晃、把妹、逛街;但我這個西門町的年輕人,各有各的理想與目標。

「不!不要啊!不可以!」你聽到有女人淒厲的叫聲,驚慌地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,卻未見四週年輕人有立即的行動-那是未來的舞台劇演員在八角廳排演。有可能是《哈姆雷特》中王后的台詞,也有可能是《羅密歐與茱麗葉》中茱麗葉的驚呼,更有可能是契訶夫名劇《求婚》中的母親….。未成名的演員就在這個西門町內沉潛、練習、等待發光發熱的機會。

一輛小發財貨車自你背後緩慢駛來,越過了你,停在你的前方。車上的三個人開始卸下器材:拍板、反光板、發電機、燈具、腳架、16釐米攝影機、Nagra 錄音機-「天哪!這些不都是拍電影的工具?」你說得沒錯。這個西門町還有一家電影製作公司,是台灣電影訓練攝製人才的搖籃。台北的西門町也有很多電影公司,不同的是,台北西門町的電影公司都在買賣外片,但這個西門町的電影公司卻認真地訓練人才。他們年紀輕,平均年齡都不超過二十五歲;他們拍的片子大都不會上院線,不過卻有機會得金穗獎、紀錄片獎或新聞局短片獎。他們知道台灣電影環境的險惡,但是沒有人當它是一回事。他們只是拍片、拍片、等待機會來臨的那一天。閃開點!人家在搬東西,你礙著人家的路了。

往中心方向走去,你會聽到音樂練習的聲音:可能是打擊樂,也有可能是鋼琴。遠方還傳來柴可夫斯基的《天鵝湖》-有一群人在練芭蕾舞。我知道,你在納悶:是什麼地方可以把所有的表演藝術都匯聚在一起?

說實在的,這些尚未成名的音樂家、舞台劇演員、舞者、雕塑家,怎有可能在自家房間做練習而不干擾他人?於是,這個西門町變成為最好的聚集場所。入夜時分,廊下有人跳嘻哈,廣場有人排戲劇,小房間有人練小喇叭。無視於夜越來越深沉,無視於外頭的車水馬龍,他們跳著,舞著、表演著、創作著,繼續做著他們藝術的夢想。

這個城外的西門町,還擁有一家廣播電台,一家報紙。從業人員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。當你看著報紙內的新聞,肯定你羨慕得要死。報紙裡總是填寫了滿滿的藝術表演訊息:個人音樂會、美術聯展、舞蹈表演、舞台劇、書畫展、電影欣賞在這個區域中,永遠不缺藝文活動。而年輕的藝術家們,也都認為,這裡是庇護大家創作最好的區域。

好了,該回去了,我們該靜靜的離開這裡,別打擾人家練習。走出這個區域,你忍不住回頭,凝視著這個神奇的藝術創作城區。城區的入口處掛著一塊不起眼的銅牌,上面寫著:

「國立台灣藝術大學」。

2005年8月22日

關於 e-learning 的哲學思維


E-learning 這個名詞首先出現的地方,是美國而不是非洲。」你一定以為我在說廢話。

換個方式說吧。「E-learning 這個名詞首先出現的地方,是在第一世界,而非第三世界;是網路發達地區才有的專屬用語。」如此,我們才能討論e-learning 這件事上面的幾個重要議題:資本、社經地位、以及教材內容之間的關係。

認真說來,e-learning 是一個資本與技術密集的產業,也是必須使用電力,透過電動工具的教育模式。就因為它使用電力,因此就造成了第一道門檻-有基礎工業設施的國家,進入了初選。這就表示,許多戰火肆虐的地區,內戰不斷的國家,連溫飽都有問題的國家徹底的被排除在外。這時的台灣,華視的空中商專出現,以VHS 型態販售的語言學習教材出現在重慶南路上。

E-learning 的第二道門檻,在於電腦的普及率。此時簡易的文字模式的CAT 出現,有電腦的家庭及學校,可以在單色調的畫面中,使用鍵盤對著電腦做互動。而第二道門檻的篩選標準,其實是被資本以及社經地位所支配。個人電腦出現的年代,新竹的司馬庫斯部落還沒有電力供應。

然後,簡易的撥接網路出現,頻寬一開始只有1200bps,仍然只能提供文字模式的互動;不過,使用光碟機可以有較好的互動課程。WWW 的出現以及頻寬加大,使得線上學習有了基礎支持,學習者形成了社群,不再是孤舟-因此,網際網路發達與否是e-learning 的「進階門檻」。

簡易地回顧了電腦與e-learning發展的故事,我們可以發現,e-learning 背後最重要的因素,不外乎是資本、資本、資本-使用e-learning 的學習者要繳電費,要購置學習設備(電視、或錄放影機,或電腦),使用教材要付費,使用網路學習要付費….

「資本」造成了數位落差。

一但這個資本因素不存在,我們可以看見e-learning 所帶來的巨大影響力-溫世仁的「黃羊川」即為了證明此一論點而開展。在企業家捐贈電腦,企業員工進駐教導技術之後,黃羊川的學生們透過網際網路看見世界,世界也透過網際網路走進貧瘠的沙漠小村落。在台灣,不少熱心的團體也走進偏遠的小學,協助建立E 化的教學系統,但是他們所面臨到的問題,仍然是技術(沒有人維護)與資本(買電腦與繳電費)。

除了資本,另一個限制便是在技術上-所有的教材製作人員、平台技術人員都成了此一限制的共犯。例如龍門網,它限制使用特定瀏覽器才能收看;有些平台廠商使用的是特定廠商的技術,而偏遠地區的小學卻因為資本的限制,熱心團體為他們的電腦安裝了自由軟體的作業系統以及瀏覽器,反而讓他們無法接收這些教材。因此,教材製作者在挑選製作技術時,似乎沒有考慮到數位落差,並且變成特定軟體廠商壟斷的幫兇。

最後,是教材內容的思考-「有利可圖的內容,才有人製作」。過去有山地青年服務隊自行進入台灣山區教小朋友功課,但是目前尚未見到數位教材製作公司願意為弱勢族群/ 團體製作教材-也許農夫的種植稻米技術適合做數位教材,也許原住民的母語教學適合做數位教材,也許即將要消失的某種民間技藝適合做數位教材-但是,都沒有,都沒有!

從事數位學習領域的人們,請多注意一點細節。e-learning 會是非常好的改造世界人民生活的工具。「數位落差」的責任,我們這個領域人人有責。

在那一夜之後,我是台客


很早就知道了有「台客演唱會」這個表演,只是遲遲未拿定主意-原因只是在票價上。要嘛就買在最頭前,要嘛就乾脆不要去,沒有模糊地帶。

最後,我選擇了前者。花了新台票五千元,買兩個座位。

我是在拜六下午的五點鐘買到票的,距離開演還有兩點半個鐘頭。訂位的電腦顯示,頭前的座位還有很多沒賣出去。那時陣的台北下著大雨兼打雷公,街路上滿滿是汽車與沒有準備雨具的行人,看起來都不是個適合聽演唱會的天氣。

七點鐘開始,觀眾陸續進場。想來我買的座位視野不錯,因為鄭麗文、陳文茜、鄭村棋等人就坐在我的前一排。鄭老師手上還拿著星期五的自由時報,內容是獨派團體的抗議。七點四十五分,觀眾開始叫囂,因為雷雨的緣故,演唱會延時開始。八點十分,閃亮三姐妹以《抓狂歌》開場,正式展開演唱會。

整個演唱會的安排,真正是「外行看熱鬧,內行看門道」,演出的安排肯定是有意義的。開場是黑名單的《抓狂歌》,接著是Baboo,頗有向「新台語歌」前輩致敬的氣味。「新台票是一尾魚~Baboo這首歌中的唱腔,其實是源自於歌仔戲的唱法;然後是張震嶽、MC Hot dog, 以及Machi,又體現出年輕一代將外來文化混血入台:搖滾、Rap皆變成了台客元素,也在歌曲中表達台灣年輕人的想法:「我愛台妹,台妹愛我,對我來說,林志玲算什麼….」把妹、生活的態度、狂野的「跳、跳、跳給你爽…..」似乎讓我們想到了街路流竄的小綿羊機車-那也是台灣的生命力之一。

接著,伍佰上台,表演了《讓我飛》,《下港人到台北市》、《樓仔厝》-其中後兩首歌是伍佰寫出他當初從鄉村的嘉義到繁華的台北,那種眼中的反差,生活的變化。伍佰在一曲表演結束時,就只說了句「歡迎大家來!」就逗得大家開心;之後在唱《樓仔厝》時,大聲的問大家「現場有沒有下港人?」「下港人舉手喔!」台下觀眾大概有七成都舉了手。這雖然看來是個不經心的動作,卻是伍佰想要證明「台北有很多下港人」,「下港人都變成了台北人」,也證明台客不是一種污衊的指涉,也沒有城鄉的分野,台客早就在你的左右,甚至自己就是。伍佰最後唱了《世界第一等》,頗有向台客致敬的意味。

豬頭皮上台又是另一種風景。他的表演模式就是誇大對「台客」一詞的外觀想像:高聳的頭髮、花襯衫、夾腳涼鞋、誇張的動作。他唱了兩首歌:《我是神經病》,還有一首《放尿歌》,放尿歌就很像那種歐吉桑,沒啥了不起的路邊小便行為也能說出一番人生哲理。接著,他坐了下來,拿著夏威夷吉他,開始彈唱起來:

「以前有個年輕人…….聽到黑名單的抓狂歌…..

在那一刻,我的淚腺不知為何發達起來。我想到了陳達抱著月琴的《思想起》,而這時的豬頭皮開始彈唱起新台語歌運動的由來:黑名單、Baboo、林強、鬍鬚章(陳明章)、乃至伍佰,然後是他自己。唸歌開頭的「以前有個年輕人」,講得大概就是他自己吧-

其實他說的人,也是我。是我聽歌的歷史,是我成長的歷史。

隨後是陳昇跟阿Von 上台,唱的是《歡聚歌》,阿Von 也唱了一首新寶島康樂隊中的原住民歌曲。,還有兩人合唱了《多情兄》-這其實具有平衡族群的意味。可惜黃連煜沒來,客家話的部份是兩人代唱的。陳昇也透過《阿春他阿嬤》這首歌講述了台灣的歷史片段。比較有趣的是陳昇唱了《北京一夜》,他在唱之前說了這麼樣一段話:「近來有人對『台客』議題發表意見….我自己來點一首《北京一夜》吧。」

也許一般人會好奇「台客演唱會」怎會出現這首歌?可是,我想陳昇是想藉其中的歌詞表達他對台客的意見:

「不管妳愛或不愛,都是歷史的塵埃。」

陳昇跟伍佰的拼場頗有看頭,但那是音樂表演層次的,略去不記;比較有趣的是文夏上台,老台客跟現在的台客站在一起,唱了《黃昏的故鄉》《媽媽請妳也保重》等歌曲。其實,文夏的歌曲在時下頗有「文化再利用」的意味,陳昇、伍佰唱了很多首文夏的歌曲,使得文夏的名字一再被提及,年輕一代才有機會認識文夏。

5566 K-One 在演唱會中的《愛拼才會贏》的最後半首歌出現在舞台上-不要懷疑,這是真的。以往5566 有人說他們很台,現在,他們來站台的目的看來是要主動向新興的文化名詞靠攏。可是,我卻聽到我的右後方有人對著5566 喊:「好台喲!」在當下,似乎「台客」一詞又得重新定義:演唱會從開始到結束,沒人說前面的表演團體很「台」,滿座的觀眾也知道是來看「台客演唱會」的,這樣一喊下去,似乎伍佰、陳昇、豬頭皮….他們都不「台」了。

其實這次的「台客演唱會」是個四平八穩的演唱會:各種在台灣的語言都有,還包括英語;重要的流行音樂領導者都在演唱會場,也反映了在台灣的年輕人生活態度與「台灣文化」背後的混血因子。不過這是一場「搖滾演唱會」,所以陳明章沒有到;黑名單與黃連煜沒來,也令我頗為遺憾。又如陳昇的歌中,《一百萬》跟《細漢仔》是邊緣台客的寫照,這次的演唱會也沒有唱到。但不管如何,這是一次成功的流行創造風潮:從電視節目到流行歌曲,從誠品好讀到中時人間副刊,從嘉義六腳鄉、彰化溪湖到達台北國際會議中心